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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死亡与机器人》第三季:后人类视角下的科幻与动画

2022年06月14日08:21

来源:光明网

  作者:王玉玊

  在经历了第二季的口碑低迷后,网飞出品的科幻动画系列短篇《爱,死亡与机器人》第三季(以下简称《爱死机3》)顺利逆袭,再一次让观众看到科幻与动画短篇相结合的无限可能。

  《爱死机3》第九集《吉巴罗》剧照

  《爱死机3》共包含9部动画短篇,每集长度均在10—15分钟之间,由不同动画团队制作,3D、2D、定格动画等等使用不同技术手段的风格各异的动画作品展现了当前动画技术的前沿水准,以及动画之为艺术体裁的独特魅力与丰富可能。第9集《吉巴罗》将高度逼真的渲染与油画般凝重庄严的色彩和构图结合起来,丰满连贯的画面之下,为表现男主人公的失聪而设计的时断时续的声音带来强烈的不均衡感,相比于水妖的尖叫和人群的嘈杂,一切突然变得寂静无声的瞬间反而更有种摄人心魄的紧张感。这种依靠画面、音响带来的张力与水妖充满力量感的妖异舞蹈相得益彰,带来极端风格化的视听享受。

  相比于真人影像,动画更擅长表现超离现实的幻想世界,人类身体的变形、人与赛博肢体的结合或者形象各异的非人智慧生命,都能够与光怪陆离的幻想世界毫无隔阂地生长在一起,这或许便是科幻与动画天然适配的重要原因。《爱死机3》中的大多数世界观与故事类型都并非凭空诞生,而是接续自某些成熟的商业类型幻想故事,比如第四集《迷你亡灵之夜》是对末日丧尸片的概括与反讽,第八集的《隧道墓穴》则在《古墓丽影》式的探险故事上叠加了克苏鲁元素。但在此前提之下,《爱死机3》却提供了堪称精彩的差异化表达,这也得益于创作者们对“短篇”这一形式的积极探索。《迷你亡灵之夜》将末日丧尸片中最常见、最老套的桥段以极简的方式集结在一起,唯一的改动是全程使用俯视大全景视角。就是这一点创造性的改变,使得原本惨烈而惊心动魄的人尸大战、种种生死之间的人性抉择都变成了宏大世界尺度中无足轻重的蝼蚁奔忙。移轴动画所呈现的非人视角超然而疏离,在这无情的冷眼静观中,就算是人类世界的覆灭,也丝毫无法撼动宇宙的肃穆与辽阔,整部作品由此成为后人类中心主义的黑色幽默。

  “短篇”的要义在于短,短不意味着简单,而意味着凝练、紧凑、结构精巧,恰到好处地处理表演与留白之间的关系。颇受好评的第三集《机器的脉动》和第六集《虫群》都改编自本身就颇为出色的科幻小说,而动画则剪去故事中所有的对话枝节,只将最高光的场景与最核心的冲突浓墨重彩地展演出来。《机器的脉动》是最具诗意的一集,相比于情节,那种借由画面与对白营造出的神奇意境更体现出作品的精髓,机械的冷与诗的柔软交织成奇异的壮观。女主人公玛莎身处荒凉绝境,拖着同伴的尸体在举目无人的星球上蹒跚前行,但同时,借由死去的同伴之口,整颗星球为她吟诵诗篇、诉说爱意。似真似幻之间,荒芜与丰盈、机械与生命、孤独与爱、恐怖与唯美,既矛盾又和谐地化作极光般蜿蜒流淌的电磁弧光,在天幕之下召唤灵魂的诗性邂逅。

  如果说《机器的脉动》注重的是传达情绪与感受,那么《虫群》就是一个更以思想性取胜的作品。《虫群》是一个后人类视角下的故事,对于人类的智慧、理性、文明充满信心且深感荣光的人类调查员深入虫群,希望通过窃取虫卵的方式复制一个秩序井然但个体并无智慧的虫群社会为人类所用。来自人类调查员的威胁刺激虫群孕育出了一个拥有亿万年积累下来的智慧的超级个体。智慧并非虫群的常态,只是应对危机的特殊机制;虫群并非不具备智慧能力,而是因为智慧不利于种群存续所以才被放弃了。在与虫群的对峙中,人类调查员是毫无疑问的输家,但直到最后一刻,调查员都没有放弃人类的尊严,依旧对人类的智性荣光深信不疑。人类的智慧并非万能,它夹杂着欲望与混沌,也会带来战争、掠夺与动荡,但它又似乎并不真如虫群所理解的那样百害而无一利。或许正如调查员所说,因为人类拥有自我、意志、尊严和反抗的决心,所以不会如其他物种一般悄无声息的淹没于虫群的汪洋,成为被必然性所役使的傀儡。智慧之于人类究竟意味着什么?作品提出了问题却不打算给出明确的回答,而这种开放性所带来的余韵与思考,恰是作品的锋芒所在。在《机器的脉动》与《虫群》所呈现的最具戏剧性的那一段干脆利落的世界切片之外,观众可以想象到作品中的世界实际上还有着无限的时间、空间与叙事可能。每一处细节既服务于作品内部的叙事,也暗示着故事之外的广阔时空,于是,作品戛然而止之处,正成为想象力起飞的地方。

  与《虫群》类似,第二集《差劲旅行》、第七集《梅森的老鼠》也为作品多样化的解读留下了充足的空间。《差劲旅行》中毫不犹豫地杀死全体船员的托林却能够为了使费登岛上的岛民免受屠戮而冒险将食人巨蟹带往无人岛。船员固然贪生怕死又驯服于暴力,但费登岛民对托林而言也不过是一群宁愿对人吐口水也不点头打招呼的粗鲁之人,将他们放在船员的位置上,他们未必不会做出与船员同样的选择。托林亲眼目睹了船员们的冷血,于是一个也不肯放过,但却对远方的、抽象的岛民怀有崇高的仁慈。托林究竟是善良的还是残酷的?不同的观众或许会有不同的答案。托林看似矛盾的行动中却又似乎包含着连贯性与合理性,将观众从英雄与反派的简单二元对立中拉出来,提供了一个理解人类同理心和道德感运作机制的有趣视角。《梅森的老鼠》同样巧妙地完成了一次英雄与反派的对转,农民梅森雇佣机器人消灭谷仓中拥有了智慧的老鼠,但在目睹了老鼠反抗机器人屠杀的悲壮战斗后,老鼠与机器人的形象在梅森心中发生了逆转,老鼠成为了如罗宾汉一般勇敢的反抗者,而机器人则是暴虐的屠杀者。梅森打烂了机器人,与老鼠握手言和,这究竟该算作是人与鼠跨越物种与利益冲突的伟大友谊,还是被感性冲昏头脑的人类背叛了忠诚的机器人?站在人、老鼠和机器人的不同视角,想必就会做出不同的判断。人类并非依靠事实,而是依靠叙事进行价值判断,基于同样的事实,在不同视角下会衍生出不同的叙事版本,因而出现不同的价值判断。在这一意义上,《梅森的老鼠》以叙事的形式揭示叙事的功能,成为一个关于叙事的叙事,也即我们通常所说的“元叙事”。

  爱,死亡与机器人,如果说爱与死亡分别指向对人类情感与人类命运的思考,那么机器人就标志着观察视角的转换。当动画这种艺术形式不再拘泥于人类表演的有限性和实体摄影机所能抵达的位置、所能记录的光影,或许不再将人类视作叙事唯一中心,那么科幻故事就找到了它的最佳形式。在《爱死机3》中,观众透过机器人与非人智慧种族的眼睛,审视人类理性的坚韧与暧昧,人类情感的伟大与卑琐。在一个个或感性或思辨的故事中,每个人都需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编辑:王晓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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