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艳
怀旧的IP、原班人马和“返祖”的视觉特效,并不能为一个乏力的故事生产开脱。《侏罗纪世界3》作为一部系列之作,既希望引发老影迷粉丝的情怀,又企图再创奇迹、完美收官,而从结果来看,这种既要又要的期待难免落空。作为疫情时期上映,且同类型影片竞争力疲软的《侏罗纪世界3》,赶上了绝佳上映档期,截至7月1日,中国国内票房超过八亿元,《侏罗纪世界3》不能不说是卖座的。但另一方面,如此套路的故事和想象力匮乏,与1993年《侏罗纪公园1》的石破天惊相比,“致敬”二字也遮不住好莱坞原创力的贫乏疲惫。
《侏罗纪世界3》时长146分钟,比《侏罗纪公园1》长约20分钟,作为成熟的商业类型片观影过程却拖沓得让人屡屡抬腕看表。剧本的主要问题之一在于故事冗长,恐龙奇观出场过慢,主线过多,人物庞杂,且难有机统摄于一体。146分钟的故事里面有两条主线:克莱尔与欧文救养女梅茜,艾莉与艾伦去基因公司盗取蝗虫DNA。这两条线索彼此独立,仅在最后众人在基因公司相遇、互助,并逃出生天。在侏罗纪系列故事中“救孩子”是叙事重要推力,故事围绕孩子遇险、父母相救、以弱博强、险象环生展开,这是好莱坞关于“核心家庭”神话的重要主题,正如《后天》《惊天营救》等影片,孩子成为父母上天入地的原动力。“救赎孩子”亦是《侏罗纪世界3》的主命题,无非将父母变成了养父母,这个女儿却并非是克隆人,而是人类对于“美好”愿景而孕育的一个“完美人类”,这里大大削弱了对于不受限的基因工程与人类妄图作为“上帝之手”的批判。作为孕育这个“完美人类”的母亲死于人类的基因缺陷,所以她要造出一个“完美”品种,而这和第一部《侏罗纪公园》中将恐龙DNA中缺少的部分用青蛙DNA来弥补,难道不是如出一辙吗?而在第一部中导演批判的是:科学的无尽扩展、对自然与生命的毫无敬畏是会受到惩罚的。《侏罗纪世界3》里的完美品种变成了人类基因工程对人类的福祉而非灾难。影片中这两条主线的内在关联性并未被创作者表现,譬如作为基因工程的产品——梅茜和变异蝗虫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制作者愿意直面这种科技对神性的僭越,那么梅茜和变异蝗虫无疑都是一个科技实验品种而已,他们同时蕴含了人类的狂妄与膨胀。在两条主线之外,导演安排了更多的旁支来体现“怪兽”片的奇观性,比如“猎龙”,艾伦骑马去追赶、猎捕恐龙,整个段落犹如西部牛仔猎捕野马;再如恐龙的地下黑市,整个段落呈现出来的是为了商业利益繁殖、交易的恐龙市场;再如被驯化为具有“杀手”功能的恐龙,可以听从指令,完成主人的追杀命令。这些段落无疑都是将恐龙当作“商品”,显然没有完成《侏罗纪世界2》结尾所铺垫的“恐龙”进入人类世界带来的视觉惊奇,相反,在这一集恐龙没有统治人类,而是再次被人类奴役。所以无论从旁支还是主线,《侏罗纪世界3》都显示出好莱坞故事生产的乏力和倒退,观众甚至吐槽“建议想看恐龙的,多看几遍预告片就行了”,当然这并不影响它作为一部爆米花电影带给观众的“爽”感。
《侏罗纪世界3》采用65毫米胶片拍摄,可以说完全是为IMAX影厅所拍摄的一部视觉大片,片中也出现了很多新恐龙:野蛮盗龙、红盗龙、风神翼龙、南方巨兽龙等,确实让前半部分拖沓的节奏在后半部分的新型恐龙出场中找到补偿。但就视觉效果而言,恐龙所带来的震撼、对人类世界的压迫感并不充分,甚至对恐龙的恐惧仅仅盘踞于恐龙基地而非潜入人类世界,在人类世界的恐龙是交易的商品,而非闯入者。相比之下,《侏罗纪公园1》不仅编剧功底扎实,更代表了电影特效在当时的天花板。同样是用了模型加CGI,《侏罗纪世界3》中近景的恐龙用了模型,而中远景用的是CGI,从视觉效果来说,并未超越前者。在《侏罗纪公园1》中上天下水的各式恐龙已经登场,而时隔30年,《侏罗纪世界3》并没有提供更震撼的效果以及更富想象力的恐龙世界图景。《侏罗纪公园1》最后一场当恐龙冲进恐龙展厅,对人类造物的摧毁、反抗以视觉互文的方式呈现是具有破环和宣誓感的,而经受了疫情三年的全世界人民真的可以面对这种虚弱的胜利吗?影片中蝗虫代表的食物危机、生态链断裂,岌岌可危的末世之景,被提及又被带过,拯救世界的是造就怪兽的狂人科学家,这个敷衍的解决方案,让《侏罗纪世界3》本应借助新的超级末世物种——凶猛又脆弱的变异蝗虫,但影片被分崩离析的叙事所撕裂,最终没有完成这一话题,进而蝗虫和恐龙于人类的关系也就没有被展现,而回避了这一问题,影片的末世图景就是乏力的、单薄的、有限的。
好莱坞工业的“返祖”并非怀旧,而是一种生产力的乏力,这不仅体现在故事层面也包括影像视觉呈现层面。“生命自有出路”与“打开潘多拉魔盒的上帝扮演者”始终处于角力中,这一主题未曾超越侏罗纪之前系列乃至西方科幻主题长久以来的切入点。平庸的大团圆结局配上模糊的辨识度——这部从侏罗纪系列提取DNA的续集,只能证明该系列的基因进化乏力,迈向濒临也不足为奇。
(作者为上海师范大学教授)